大熊猫是中国特有动物，被誉为“活化石”。这种大型猛兽的野生种群仅分布于四川、陕西和甘肃等三省的部分高山密林中。如今，拥有大熊猫的动物园，也成了明星动物园。在“林家铺子”行业，从事野生大熊猫及其栖息地保护的从业者，往往被投以神秘、尊重和羡慕的目光。

陕西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地处秦岭腹地中段南坡，位于秦岭大熊猫6个局域种群的兴隆岭种群内，在国内同类型自然保护区行业最早开展栖息地标准化监测，是国内野生大熊猫种群密度最高、野外遇见率最大的区域。

佛坪的巡护员在野外工作中，经常与大熊猫偶遇吗？什么时间段偶遇大熊猫的概率高？遇到大熊猫应当怎么办？

李吉玉和李小宝是佛坪保护区大古坪保护站的巡护员。年近六旬的李吉玉，巡护工龄超过30年，依然疾走如风，是同事口中的任劳任怨的老李；30多岁的李小宝是大古坪村民，对山情、区情、当地野生动物习性了如指掌，掌握各项巡护技能，被称为“土专家”小李。这一老一少，经常一起到野外工作，是保护区内的高效、精细、令人放心的搭档。近日，在日常巡护的时候他们就和大熊猫偶遇了。

惜字如金、任劳任怨的老巡护员李吉玉在工作中（佛坪保护区管理局 供图）

2024年3月20日，老李和小李前往付家湾巡护，并查看监测样线上红外相机运行情况。将近晚饭时，见两人还没有回营，同事们便替二人担心。在保护站辖区内的巡护样线中，付家湾线路不算遥远。按以往经验，他俩应当在下午就回保护站了。鉴于他们均属于经验丰富、精力充沛、脑筋灵活的人，大家决定再等等。“或许，他们在路上多休息了一会儿？说不定，遇到大熊猫们‘开会’呢？”有人分析道。

一个顶俩的年轻巡护员李小宝在工作中（佛坪保护区管理局供图）

在秦岭，熊猫开会和熊猫会场是半专业术语，指发生在春天的野生大熊猫聚群现象。大熊猫是独居型动物，具有明显的领地行为。平日里相互不照面的它们，在繁殖期，一反常态地组成3—8只数量不等的临时群，以比武招亲的形式完成一年一度的“熊”生大事。这种繁殖策略是该物种在进化过程中的成功之处，每只个体都最大限度地为种群绵延不遗余力地作贡献。大熊猫发情期处于3月中下旬至4月上旬，只有在春季，才有可能一次性偶遇两只以上大熊猫的机会，于是，春天成为偶遇大熊猫概率最高的季节。

大家既担忧又期待地盯着保护站大门口，目睹了老李和小李从大门外飞快地冲进来，像两只迅捷的金钱豹。平日里话语不多、惜字如金的老李先开了口：“今天的运气一般般，被凶巴巴的大熊猫绊住了，周旋了半天，才脱了身。”

晚饭时间，成为一场探讨野生大熊猫行为生态学的盛宴。

经大家热烈讨论，还原了当天的情形——巡护样线在付家湾沟里，沟口距保护站约10公里路程需要徒步前往，从沟口到样线起点还需徒步两个多小时。中午时分，二人来到样线起点处。正值春寒料峭，置身在一片松栎混交林中，令人心旷神怡。山区的春天比平川来得晚，被去年的秋风掠光了叶的树冠还没有展出新叶，春草尚没有从地下伸出嫩芽，地面上的大熊猫粪便清晰可见。巴山木竹的盖度疏密适当，森林里视线良好，视野开阔。由于连日风干物燥，沿着山梁行走时，脚踩在厚厚的枯枝落叶上，沙沙作响，每迈出一步，自动下滑半步，增加了行走的困难度。一片盛开的铁筷子花在“簌簌”的山风里摇曳，预示正值一年一度的大熊猫爱情季。沿着山脊上行，突然发现一棵基径70厘米的锐齿栎前端坐着一只大熊猫，它正认真地嗅闻着大树的基部。由于正处于一年一度的大熊猫“会期”内，二人便停下脚步，以大树为掩护，谨慎观察它的一举一动。此时，专心致志的大熊猫并没有发现巡护员，继续在蹲坐处嗅闻，然后围绕着大树徘徊，身强体壮的它，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为不打断大熊猫的既定工作程序，两人不走动，不制造响动，继续躲在大树后，仔细观察它正处于什么状态，还有哪些行为。重点观察是否带着幼崽，还需要确定附近是否有其他大熊猫。

一只“守护”红外相机的野生大熊猫（何义文 摄）

大约等待20分钟后，没有第二只大熊猫出现，并确认它没有带领幼崽。而且，这只大约90公斤的青年熊猫，专心嗅闻着地面和树干，并没有掉转头、发生在树干上标记的行为。一小会儿后，它终于迈着标准的内八字步，进入竹林。确认双方安全后，两位巡护员松了一口气，沿着山脊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他们突然感觉有异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隔着两棵倒木间的带状缝隙，清楚地看到一只大熊猫正向两位巡护员张望，人与大熊猫，相隔仅5米。作为合格的巡护员，自然不与它四目对视，就地隐蔽，以此向它示弱。另外，还需要观察它想干什么，接着会发生什么。

这是一只膀大腰圆的家伙，毛色油亮，膘肥体壮，英气勃勃。虽然大熊猫的视觉差，属于高度近视，但显然它已经发现了身着迷彩装的巡护员。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它选择尾随巡护员行走，走在巡护道上，省力又高效？

“运气真好，它是让你俩为它拍清晰的照片和视频呢！”大家纷纷转向老李和小李，“快让我们看你的手机图库。”

据小李讲，他躲在大树后，大熊猫呼吸的气息清晰可闻。莫非它是刚才遇到的那只大熊猫，尾随而来？或者，它是另一只大熊猫，急于赶往一处“开会”？总之，这种喘粗气是不友好的表现，是大熊猫袭击行为的前兆。佛坪保护区成立以来，发生数次野生大熊猫袭击巡护员事件，都是这种态势继续升级的结果。现场的气氛有点紧张。按保护区野外工作规程，无论是哪一种情形，人都不得干扰野生动物的正常活动，不得妨碍健康的它的正常行为。由于不确定附近是否有大熊猫交配场，待貌似气咻咻的大熊猫离开后，二人没有继续前行。

与野生大熊猫偶遇的类型，分为在繁殖季和非繁殖季两种。由于野生大熊猫数量稀少，加之它的嗅觉和听觉十分敏锐，总体上，偶遇它的可能性很低。因为当人发现动物时，它们很可能更早发现了人，往往选择率先离开。相比之下，在繁殖季偶遇大熊猫的概率高了不少。在繁殖期，由于它们更专注于同类之间的信息，人如果被其错认成“情敌”，就很有可能成为袭击对象。其余时间，只有与大熊猫母幼家庭突然相遇，当母兽认为它的幼崽安全受到威胁，才有可能袭击人。

当日，经保护站研究决定，近日不去付家湾沟里，待到大熊猫交配期后，再派专人前去完成巡护监测工作。于是，自3月20日至辖区内大熊猫交配期结束，领地在付家湾沟里的大熊猫，以及正常经过的大熊猫，以及它的同域小伙伴们，不会有来自人类的打扰。

在食物充沛、没有干扰存在的前提下，野生大熊猫的日移动距离平均在1公里之内，除非有强干涉因素存在，它才会进行长距离迁徙。自然保护区工作人员是观察、保护、研究大自然规律的人群，并不干涉、干扰、改变区域内的自然规律。让大自然的成员“各司其职”，让自然的规律不中断，是自然保护地工作者的天职。

小李还讲述了另一次与野生大熊猫偶遇时有惊无险的经过。2023年6月19日，他和老李在蒋家湾巡护，突然与一只膘肥体壮的大熊猫迎面相遇。当时，大熊猫在山脊上的一块2米多高的在大石头上徘徊，利用地形优势堵在二人的必经的路上，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二人，有伸出一掌就扇落巡护员迷彩帽的可能性。当时，山脊的两侧是陡坡，前方是门神似的大熊猫，怎么办？退回的话，还担心被跳下来的熊猫掀翻在地。为了安全，二人迅速爬上树，悠闲地为这只大熊猫拍起了图片。半小时后，大熊猫离开，二人确认安全后，才溜下树来，继续完成巡护监测工作。

3月11日，三官庙保护站巡护员何义文前往夹沟的路上和回营的路上分别偶遇一只大熊猫，一只是正在竹林旁边的一棵四照花作树干标记，另一只静静在趴在固定着一台红外相机的野樱桃树下，在侧逆光下，它油光可鉴的毛像焗过营养油。14日，在简易硬化人行道上，一只老年大熊猫从竹林中钻出来，旁若无人地走在老何的前方，像是给他当义务解说员。它不慌不忙，一边走路，一边在沿途的大树和石头上仔细嗅闻，并进行标记。繁殖期的标记行为，对繁殖成功很重要，相当于在留言板上表述清楚征婚要求和个人简历。无论是繁殖期与否，嗅闻都是对标志的回应，是查看留言信息，酌情予以回复。

目前，我国在大熊猫种群保护与研究方面取得新进展，大熊猫栖息地受保护面积从139万公顷增加到258万公顷，野外种群数量从20世纪80年代的1100只增加至近1900只，实现了大熊猫栖息地面积和野外种群数量“双增长”。在这样令人欣喜的大背景下，每一只大熊猫的动态信息，都能拨动关心自然生态人群的心弦。

保护一个物种，更应当将目光投向它的野外种群，因为那里更能代表该物种的真实状态。

如果说中国在保护以大熊猫为代表的珍稀动物领域取得了令人欣喜的成就，那么军功章上也有这些基层巡护员的功劳。

来源：中国绿色时报2024年4月15日

作者：曹庆